芥川龙之介：烟草与魔鬼

烟草这种植物，本是日本所没有的。那么，它是何时舶来的呢？记载中的年代却并不一致。有的说是庆长①年间，有的说是天文年间，不过，到了庆长十年左右，已经到处都在栽培烟草。等到了文禄年间，吸烟大为流行，甚至出现了如下这首打油诗：

①庆长、天文和文禄均为日本的战国时代至德川幕府时代的年号。庆长（1596—1615）是安土桃山末期至德川幕府初期的后阳成、后水尾天皇的年号。天文（1532—1555）是战国时代的后奈良天皇的年号。文禄（1592—1596）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后阳成天皇的年号。

四无用，请君听，

无用莫过禁烟令，

劣钱屡禁仍通行，

天皇纶音无人听，

傲慢庸医不治病。②

②这是当时讽刺世态的一首打油诗，意思是，没有效用的事物有以下诸种：禁烟令，禁止使用劣质钱币的命令，武家政权下天皇的旨意，以及傲慢自大的医生的医术。

那么，烟草又是经何人之手传入日本的？历史学家都说是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，但那并不是唯一的答案。此外，还有一个传说，即烟草是由魔鬼带来的。而且，那个魔鬼还是一位天主教神父（大约便是方济各③神父）万里迢迢带到日本的。

③方济各·沙勿略（1506—1552），最早来东方传教的西班牙天主教传教士，在十余年传教生涯中，涉足大半东亚地区，劝导三万多人受洗，去世后被教会列为圣徒，誉为“历史上最伟大的传教士”。

这么一说，天主教信徒也许会责备我诬蔑他们的神父。不过若让我说，这很可能是事实。原因在于，南蛮④的神到来的同时，南蛮的魔鬼也到来——引进西洋的善的同时，也引进了西洋的恶，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。

④南蛮本是日本近世对吕宋、爪哇等南洋诸岛的称呼，后来引申为经南洋来到日本的欧洲（主要指西班牙、葡萄牙）人和物品。南蛮的神即天主，南蛮宗即天主教，南蛮寺即天主教堂。

不过，魔鬼是否真的带来了烟草，在下也没法保证。但阿那托尔·法朗士的书中写过，魔鬼曾经拿木樨草的花朵诱惑一个修道士。据此看来，魔鬼将烟草带入日本的事，便不能说纯属谣传。况且，即便这是个谣言，在某种意味上，或许意外地极其接近真实。出于这个念头，我决定写一篇关于烟草舶入日本的传说。

天文十八年，魔鬼变成一个跟随方济各·沙勿略神父布道的传教士，经过漫长的海路，安然无恙地抵达日本。他之所以能变成传教士，是因为那个传教士本人在阿妈港⑤上岸期间，他们乘坐的黑船没有发现，自顾开走了。魔鬼本来用尾巴卷在帆杠上，倒吊着身体偷偷窥探船上的动静，此时赶紧趁机变成那个传教士，每天侍奉方济各神父。不消说，他本就是位变身高手，在拜访浮士德博士时，甚至能变成身穿红衣的体面骑士，所以这点区区小事，对他根本不算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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